鼎宋第20部分阅读(1/2)
豪门富户鼓噪起来,再是与宋钧等关系密切的本地儒生纷纷响应。与此同时,卢彦达刻意放过的宇文柏鲜于萌等权贵子弟也“背叛”了立场,“辜负”了好意,一同闹腾起来。
县衙、府衙、转运使司、提学司、提举常平司、提刑司,这些衙门日日不宁。读书人一拨拨在衙门前鼓噪,甚至还带动了不少平民百姓。
此时许光凝终于出手了,依旧是秉公办事,提刑司未勘问完此案,绝不插手。但他却以这么多读书人系监,不仅有伤体面,也乱了府监为由,将所有人转移到府衙附近的净众寺看管,也让王冲等人摆脱了囚犯的处境。
王冲这帮读书人转监,府监里的犯人依依不舍,这段日子里,府监的狱子们碍于这么多读书人在监,行事都不敢再如往日那般无忌。更有王冲这样的算命先生兼讼师给犯人作心理辅导和诉讼指导,宋钧王彦中这样的夫子作文化辅导,都是收获满满。
此对应的是,狱子和主管府监的官员们却是出了一口长气,再让这帮读书人呆在府监里,他们可真不知该怎么管事了。
“且安心,许大府既出了手,此案定有计较,卢彦达再不能肆意妄为。”
宋钧的分析让大家安下心来,可王冲算算时间,觉得离脱困之日还早得很。而且华阳知县赵梓依旧冷眼旁观,卢彦达要办什么事,他也尽力配合。就这点来说,不仅王冲洒下的种子还没发芽,许光凝似乎也还在隐忍不发,他们这些人还有得罪受。
如王冲所料,尽管换了地方,待遇也好了,但处境却一日日开始恶化。对众人文字言说的搜检越来越细密,录问此案的官员也越来越多。本地读书人和老百姓的鼓噪,也因卢彦达果决将宇文柏、鲜于萌等权贵子弟牵入此案,一视同仁而渐渐平息了。
不经意间,已到三月,对这帮“预备邪等人”的管束越来越松,不仅王世义、邓衍带着虎儿瓶儿经常来探望,香莲玉莲都跟王冲见了面。姐妹俩一个泪眼婆娑,一个递来熏花炉子,王冲还能看到门外马车的纱帘里,隐有丽人顾盼,那该是潘寡妇,可惜王彦中就顾着跟宋钧等儒士论学,叫他也不应,生生丢了这么个机会。
王冲为父亲遗憾,却不知院子外,隔个日就有黑帘红穗的马车在净众寺外停留,马车里,一双丹凤眼透过纱帘紧紧盯来,还溢着稚气的眼瞳里,忧色如深潭,期盼起涟漪,似乎便只远远见得一个人的侧影就满足了。
“你下的功夫怎还不见效?”
三月中,顾丰也被列为暂管待勘之人,入了净众寺,他很是忧急地问王冲。
王冲却闲得在鼓捣香莲玉莲送来的熏花炉,他觉得这玩意就是个蒸馏炉,可以拿来搞蒸馏酒。
“祸福自有天命,唯尽人事而已。”
王冲这么对顾丰说着,气得顾丰直揪胡子。
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,既是时日无多,又怎能虚掷光阴?读书!”
顾丰见不得王冲这怠懒模样,一声招呼,几十号人又组织了起来。王冲、张浚、宇文柏等人充当学长,宋钧、王彦中等儒生充当讲师,开始学经文。
三月底,也不知道是嗅到了不对劲的味道,还是要再最后阶段加把力,卢彦达下场了。这一日,他亲自录问王冲。
“本官不想把此事搞得这般大,本心不过是想整肃学风而已。你们都还年少,只是受了蒙蔽。怪就怪你们的师长,念念不忘传讲禁术,诋毁朝政……”
卢彦达挥退他人,连记录的书吏都不要,言辞恳切地“劝解”着王冲。
见卢彦达这般作态,王冲微微一笑,看来是种子开始起效了。他不止让宇文柏鲜于萌说动傅尧,让张浚通过王昂把书递给许光凝,还让宇文柏和鲜于萌把书直接急送给他们的父亲,再加上邵伯温那边的关系,一张网铺下去,总算有了收获,卢彦达急了。
“只要你肯出首指认以下人等……”
卢彦达比一个多月前瘦了许多,这案子花了他很多心思,光是推动提刑、通判等官员跟他拧成一股绳,就已殚精竭虑。本以为就算不能尽全功,这般努力姿态,也能让蔡太师多看一眼,注意到这事,给他更多支持。
却不曾想,不仅上月递上去的关于惩治蜀党洛党余孽合流的奏章一直没有回音,他的座师余深还来信说,不要捅出大篓子,劝他今早收手。
这让他满腔愤慨,同时又疑惑不已,这是为何?
也许是心太大吧……
卢彦达作了自我检讨,决定收缩战线。之前不仅赵梓积极配合,许光凝也表态旁观,让他难以下手。扳不倒成都知府,弹不掉华阳知县,怎么也要挖一大帮蜀中旧党。在这个目标之下,王冲这帮县学少年本身就没太大价值了,有价值的是跟他们相关的儒生。
听到这话,王冲道“小子有闻,士子如女子,守忠孝仁义,当与女子守节一般,提学既掌一路学政,怎能要学子诋告尊长?这不是逼妇人失节么?”
卢彦达楞了片刻,冷笑道“士子如女子?岂不成了君子即小人!?胡言乱语!”
见他怫然不悦,王冲心道,你们这种邀宠献媚之人,更如恶妇,满心想的就是把他人踩下去,然后得大人青睐。
将近四月,成都浣花溪大游江在即,因小游江取消而憋了近两月的玩兴蓄势待发,成都人暂时性地淡忘了这一场正在酝酿的大文案,同时也忘了早前自泸南传来的噩耗。
翠林之间,堡楼之上,执矛持弩的军士来来往往。这些军士虽不少身穿紫罗衫,戴纱帽,可怪异的发髻、黝黑的皮肤,以及古怪的腔调,一切细节都显示他们并非宋人。
像是正在点兵,军士们源源不断聚于三层足有三丈高的堡楼下。正直晌午,一点鲜红在楼顶显现,吸聚了所有人的视线。
不是他们的主帅卜漏,而是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。她像是呼喊了什么,然后纵身一跃,从楼顶直扑而下。
当军士们反应过来时,只看到一具肢体扭曲,血水与裙色混在一处的尸体。
有稍懂汉话的人嘀咕道“刚才她好像是在喊……守节。”
第五十四章 风雷变鸣女儿悲
没过多久,现场被身着明光细网甲的军士隔开,数十名部族头人围住死尸,低声议论着,个个神色不安。
“你们怕了!?”
着甲军士如潮而分,显出一个矮壮汉子。这汉子扫视着众人,眼中寒芒并现,让人不敢直视。
“你们怕了,我知道,赵遹正在四下招抚,你们中有不少人正准备出降……”
他一脚踏上穿着鲜红孺裙,已经失去生气的人体,高声道“现在,你们还敢出降吗!?这个女人是宋国皇帝的侄女,今日她死在这里,宋国皇帝定要我们所有都掌人陪葬!你们怕也没有用!今日事,不战则死!”
沉默片刻后,有人喊道“卜漏,人是你害死的,皇帝要算账也是找你!为何要拉上所有都掌人!?”
另一人附和道“我们跟从你,只因贾宗谅陷害斗旁寨主。如今赵官人答应放了斗旁,你为何还要带着大家走上这条绝路!?”
再有人更冷笑道“大家起兵时,本该去攻江安县,你却说那里防备严密,把大家带到了梅岭堡。高公老经常带着赵姬到思峨州跟你饮酒,你根本不是为了救斗旁,也不是为了都掌人,就只是贪图赵姬的美貌!现在她被你逼死了,最该怕的是你!”
这些人张嘴时,有的没有门牙,有的则是染黑了门牙,竟是古名凿齿人,如今被称呼为蛮夷、僰僮的都掌人。
那矮壮汉子正是卜漏,他只染了齿,众人纷纷指责他,却没一点慌乱。
“宋人从来就言而无信!赵遹跟贾宗谅有什么区别?他一面跟你们笑脸相对,一面正在召集大军!”
卜漏高声喊道“你们忘了,一百年前,斗婆行者是为何死的!?是被宋人诱骗,以为向宋人低头就能保命,结果被宋人杀了!之后斗望带着都掌人反抗,结果被宋人杀得血流成河,老人和婴儿都不放过!这些往事,你们都忘了!?”
他环视众人,话语变得深沉“我们都掌人,本来住在平地上,那些肥沃的土地,本该是我们的。为何现在我们被赶到了山里,成了山都掌?为何我们忘了过往,低声下气地满足宋人的口腹之欲,一寨寨种起荔枝,只求从宋人那里换得本该属于我们自己的稻米、盐、布、丝绸和铜铁?”
卜漏仰望天空“我们都掌人是太阳和月亮而儿女,可都掌人的太阳和月亮已经黯淡无光!雄鹰在守护着我们,我们却向豺狼低头,雄鹰也只能在天空盘旋,再找不到它能守护的勇士……”
他挥臂指向寨堡外一处山崖,依稀可见陡峭的山崖上,密密麻麻挂着若干棺材“祖先的灵魂也在看着我们,看着我们一步步被逼得没了立身之地,却还不敢奋起反抗!?”
这些话越过了各个寨子,各个部族,直接传到所有人耳里。勇士们有的拔拉弩弦,有的紧紧捏着投枪,脸上满是愤慨,眼中绽放着热烈的光芒。
首领们面面相觑,一时不敢与这股人心相抗。
卜漏再看向他们,“你们说……最该怕的是我。”
他咧嘴笑着,漆黑的牙齿宛如邪魔的獠牙“原本我很怕,可是……当我们都掌勇士冲向宋人,那些宋人丢盔卸甲地逃跑时,我不怕了。”
他指指围成圈子的着甲勇士,这些勇士身上的铁甲都是从宋人那缴来的,“有这么好的铁甲,还拿着百步都能射穿人的劲弩,刀枪更是用足了精铁,若是我们都掌人穿戴齐全,猛虎都不怕。可他们宋人,对着我们这些连皮甲都不齐全,刀枪还生着锈的敌人,却吓得转身就跑。你们说,这样的敌人,便是再来十万,又有什么值得害怕的?”
说到这,卜漏脚尖一挑,将尸体翻转,美艳和狰狞同时而至,在场的首领有的先瞪眼再闭眼,有的先闭眼再瞪眼。
“宋国……有什么好怕的?你们看看,这就是宋国皇帝的侄女,不还是被我压在了身下,玩弄得乏了味?”
卜漏淡淡说着,咽喉却微不可闻地耸动着,目光里更隐着惋惜。
他猛然振作,握拳有力地抖动“只要大家心靠着心,听从我的安排,打倒赵遹,宋人就再挡不住我们!那时我们过了泸水,北进成都,金银、珠宝、美人,要什么有什么,要多少有多少!”
首领们相互对视着,眼中的疑惧渐渐消散,灼热的光亮一股股升起。
雄壮而热烈的呼喝声中,静静躺在地面上的女尸仍未瞑目,毫无生气的双眼直视苍天,似乎正注视着灵魂的去处。
同一片天空下,山水层叠换作了苍茫大地,翠意幽深换作了刚脱去萧瑟之意的淡淡春色。大片褐黑染在原野中,似乎断绝了生机。可这些地方的草芽却更为茂密,相信再过一阵子,这里的绿意也比它处更浓。
成群结队的乌鸦嘎嘎喧闹,在这些褐黑地上来回搜寻,秃鹫振翅掠过,对这片早已饱食过的地方再无兴趣。它的锐利眼瞳盯住了倚着河流,矗立于原野中的一座城池。
城壁处处被熏得漆黑,还有好几处垮塌,城中四处都是残垣断壁,这自非秃鹫关心的。在它那可辨鼠兔的视野中,城中熙熙攘攘的人流才是它关心的目标。
尽管这些人个个都是活人,个个披坚执锐,可对它而言,这就是未来的食物。就在不久前,不仅这座城里,就连刚才的原野上也挤满了这样的人。可没过多久,就仆倒在地上,变作了它的美味。秃鹫可不会数数,但那是它从未见过的富饶食仓,即便人类烧埋了死者,可所花的时间,足够它和千百同类吃得飞不起来。
秃鹫正在盘算城中的人类要等多久才会变作食物,空气猛然被锐物撕裂,一枝羽箭嗖地掠过,惊得它使劲拍打翅膀,盘旋着升高,恋恋不舍地离开。
“好样的,兀术!”
达鲁古城墙上,一个少年望着渐渐化作小点的秃鹫,遗憾地松开再度绷满的弓弦。身边的侍从拍掌欢呼,少年却摇头咂嘴,很是不满。
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,城外远处沙尘高扬。少年扬眉呲目,兴奋不已,却听侍从道“是迪古乃勃极烈回来了!”
少年再度泄气,另一侍从道“兀术,总会轮到你上阵的,别急!”
少年完颜兀术以弓驻地,撇嘴道“怎么不急?再过两年,大辽都要被爹扫灭,我们女直也要占了天下,哪还有我出阵的机会?”
侍从哈哈笑了,是那种赞其英勇无惧,却又不识形势的善意笑声。
有侍从正色道“兀术,你该叫父王,都勃极烈已经称王,我们也不再叫女直,而是女真国。”
完颜兀术挖了挖鼻孔,撇嘴道“什么王,什么女真国,我才不喜欢,爹该称皇帝!我们该与大辽平起平坐!”
侍从们也不好与四王子争论,大辽终究是个庞然大物,可以败很多次,可女直……不,女真现在还很弱小,败不得一次,还远没到与大辽平起平坐的时候。
侍从转到刚才话题,捧着兀术“天下不止有大辽啊,听说大辽南面还有一个大宋,到时没了大辽,大宋就由兀术你去灭吧。”
完颜兀术哈哈笑了,即便他年少气盛,也知这是玩笑。但这玩笑不错,他很受用,摆出一副豪迈姿态道“说得没错!大辽就由父王和兄长们扫灭,大宋是我完颜兀术的了!”
达鲁古城中毡帐林立,中心的大帐里,头戴毡帽,身批皮裘的将帅们正围着舆图争论不休。端坐上位的中年人用鼻音嗯了一声,将帅们顿时噤若寒蝉,哗啦一阵响就左右归班,目不斜视地屏息以待。
倾听着急促行近的脚步声,中年人道“迪古乃回来了,希望他能带回好消息。”
中年人眯着眼,眼缝中透出的精光,像是饱餐之后的狮虎。但平淡的语气下,
又含着一丝忧虑。
“拜见大王!”
完颜迪古乃进帐,向原本的女直部都勃极烈,现在的女真国大王完颜阿骨打叩拜。
“耶律斡里朵大败,萧乙薛、萧谢佛留等辽将收残兵入黄龙府,弃周边城塞,小人没能寻到战机,请大王责罚!”
正月末,阿骨打率军与辽军大战达鲁古城,以万人败十数万,辽军大溃。就逃走了骑兵,步卒全为女真所获,同时还缴得数千耕具。有了这些步卒,有了可以屯垦的耕具,阿骨打的心思变了。
原本他进逼黄龙府,只想马蚤扰大辽,求得大辽议和,获得独立的属国地位,摆脱大辽昔日对女直的严苛统治。可经过去年宁江州之战,和出河店之战,以及今年的达鲁古之战,大辽的羸弱一面已在他眼前展露无遗。
羸弱归羸弱,他还没那个胆子敢想自己能吃下这头庞然巨物,但壮丁和耕具到手,让他对黄龙府有了更多想法。对外宣称退兵,实际率精锐隐于达鲁古城,同时派迪古乃袭扰黄龙府周边,看有没有可乘之机。
迪古乃虽然告罪,脸上却是喜气洋洋,让阿骨打不耐地问“没寻到战机,却又得了什么东西?”
迪古乃呵呵笑道“小人的游骑拿住了自黄龙府退走的辽妃!”
他起身招呼,片刻后,一个年轻女子被押进帐中,顿时引得左右将帅两眼放光。第一眼倒没落在这女子的脸面上,而是那一身的锦绣绸缎,金玉首饰,让这些裹着粗劣毛皮,披挂着骨饰的女真人几乎被晃花了眼。
“这是黄龙府镇守的妹妹,正在黄龙府探亲,在大辽宫廷里也有封号的!大王请看……”
迪古乃卖力地强调这个战利品的价值,他伸手撩起女子的褶裙,用那双握惯了刀弓的大手握住小腿,如展示一只羊腿般地抬了起来。女子不敢反抗半分,呜咽一声,别过头去,任自己一只腿高高抬着,绣花鞋裹着的金莲小脚落在帐中所有人眼里。
“这是更南面的汉人才会裹的,一般人家弄不来这个。”
迪古乃一把将小巧的绣花弓鞋脱下,露出莹玉般的小脚,连布袜都没穿,自是半路已经检验过了。
阿骨打缓缓起身,背着手走近,仔细端详着这只小脚。
“大王,这可是大辽皇帝的女人,只能由大王享用!”
迪古乃谄媚地笑着,阿骨打转开视线看住他,忽然冷笑一声,一脚将迪古乃踹倒,连带那女子也摔倒在地上,白皙的小脚映在其他人眼里,就如兔子一般,挠得心头发痒。
却听阿骨打怒声道“糊涂!”
“就是身边有这样的女人,谁都想保住性命,回到家中跟这样的女人温存,所以辽国人打仗才总是输吧?”
他环视众人,言语冷冽“我们才刚刚建国,大辽皇帝起了几十万大军亲征,我们的大业危险重重。这种时候,就想着女人,是要变得跟辽人,甚至像这女人一样羸弱吗!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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