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横赌 2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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冯山走进赌场的时候,杨六已经在那里等候了。赌场设在村外两间土房里。房子是杨六提供的。村外这片山地也是杨六家的。从杨大那一辈开始,杨家在赌场上的运气一直很好,赢下了不少房子和地。这两间土房是杨六秋天时看庄稼用的,现在成了杨六和冯山的赌场。

杨六似乎等冯山有些时候了,身上落满了雪,帽子上和衣领上都结满了白霜。杨六那匹拴在树上的马也成了一匹雪马,马嚼着被雪埋住的干草。

杨六一看见雪里走来的冯山就笑了,他握住冯山的手说:我知道你今天晚上一准儿会来。

冯山咧了咧嘴道:我也知道你早就等急了。

两人走进屋里,屋里点着几只油灯,炕是热的,灶膛里的火仍在呼呼地烧着。两人撕撕扯扯地脱掉鞋坐在炕上。

杨六笑着问:咋样,我没骗你吧,那丫头是处女吧?

冯山不置可否地冲杨六笑了笑。

杨六仍说:那丫头还够味吧?玩女人么,就要玩这种没开过苞的。

冯山闷着头抽烟,他似乎没有听清杨六的话。

杨六这时才把那只快烧了手的烟屁股扔在地上。从炕上的赌桌上取出笔墨,一场赌战就此拉开了序幕。

赌前写下文书,各执一份,也算是一份合同吧。杨六铺开纸笔就说:我是输家,这回的赌我来押。

冯山摆摆手说:你押,你尽管押。

杨六就在纸上写:好地三十垧,房十间。

冯山就说:老样子,一只左手。

冯山身无分文,只能横赌。横赌、顺赌双方都可以讨价还价,直到双方认同,或一方做出让步。

杨六把笔一放说:我这次不要你的手,我要你把文竹押上,文竹是我的。

冯山知道杨六会这么说。杨六要先赢回文竹,然后再要他的一只手,最后再要他的命。冯山也不紧不慢地说:那好,我也不要你的房子,不要你的地。我也要文竹,这次我赢了,文竹就永远是我的了。

杨六似乎早就知道冯山会这么说,很快把刚才写满字的纸放在一旁,又重新把两人的约定写在了纸上,写完一张,又写了一张,墨汁尚未干透,两人便各自收了自己那份,揣在怀里。

两人再一次面对的时候,全没了刚才的舒缓气氛,两人的目光,像两名现代的拳击手对视在一起的目光。

杨六从桌下拿出了纸牌。

杨六这才说:在女人身上舒服了,赌桌上可不见得舒服了。

冯山只是浅笑了一下,笑容却马上就消失了。他抓过杨六手里的牌,飞快地洗着。

一场关于文竹命运的赌局就此拉开了序幕。

对两个人来说,他们又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。冯山想的是,赢下文竹是他的第一步,然后赢光杨六的房子和地,再赢光杨六身边所有的女人,然后再赢回母亲的尸骨,最后看着杨六抱着石头沉入大西河。这是他最后的理想。

杨六想的是,赢下冯山的命,在这个世界上他就少了个死对头,那时他可以赌也可以不赌。文竹只是他手里的一个筹码。他不缺女人。这几年他赢下了不少颇有姿色的女人。现在他养着她们,供他玩乐,只要他想得到随时可以得到。至于文竹,只是这些女人中的一个,但他也不想输给冯山。他要让冯山一败涂地,最后心服口服地输掉自己的命。到那时,他心里就会一块石头落地了,然后放下心来享受他的女人,享受生活。也许隔三岔五的赌上一回,那时并不一定为了输赢,就是为了满足骨子里那股赌性。他更不在乎输几间房子几亩地,如果运气好的话,他还会赢几个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,直到自己赌性消失了,然后就完美地收山。杨六这么优越地想着。

冯山和杨六在赌场上的起点一样,终点却不尽相同。

灶下的火已经熄灭了,寒气渐渐浸进屋里。几只油灯很清澈地在寒气中摇曳着一片光明。冯山和杨六几乎伏在赌桌上发牌、叫牌,两人所有的心思都盯在那几张纸牌上。

文竹也没有睡觉。窗台上放着一盏油灯,她坐在窗前,听着窗外的风声、雪声。她无法入睡,她相信冯山的话,要是冯山赢下她会还给她一份自由。她也清楚,此时此刻,两个男人为了自己正全力以赴地赌着。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怎样。

杨六赢下她的时候,她就想到了死。她在杨家住的那几天,她看到了杨六赢下的那几个女人,她知道要是冯山输了,她也会像杨六家养的那几个女人一样,成为杨六的玩物。说不定哪一天,又会被杨六押出去,输给另外的张三或李四,自己又跟猫跟狗有什么区别。文竹在这样的夜晚,为自己是个女人,为了女人的命运担心。她恨自己不是男人。要是个男人的话,她也去赌一把,把所有的男人都赢下来,用刀去割他们裆里的物件,让他们做不成男人,那样的话,男人就不会把女人当赌资赢来输去的了。

当初杨六没要她,只想把她押出一个好价钱。现在冯山最后也没要她,她有些吃惊,也有些不解。当冯山钻进她的被窝里,用身体压住她的时候,她想自己已经活到尽头了。她被父亲押给杨六时,她就想,不管自己输给谁,她都会死给他们看。她不会心甘情愿地给一个赌徒当老婆。她知道,自己的命运将会是什么。

冯山在关键时刻,却从她身上滚了下来,穿上衣服的冯山却说出了那样一番话。为了这句话,她心里有了一丝感激,同时也看到了一丝希望。就是这点希望,让她无法入睡,她倾听着夜里的动静,想象着冯山赌博时的样子。她把自己的命运就押在了冯山这一赌上。窗缝里的一股风,把油灯吹熄了,屋子里顿时黑了下来。随着黑暗,她感受到了冷。她脱了鞋,躺到炕上,用一床被子把自己裹住。这次,她在被子里嗅到了男人的气味,确切地说是冯山的气味,这气味让她暂时安静下来。不知什么时候,她偎着被子,坐在那里睡着了。

文竹怀着莫名的心情,恍似在期盼什么的时候,菊香来过一次,菊香的身后跟着槐。那时文竹正倚着门框,冲着外面白茫茫的雪地在愣神。菊香和槐的身影便一点点地走进文竹的视野。她以为这母子俩是路过的,她没有动,就那么倚门而立。

菊香和槐走进来。菊香望了眼文竹,文竹也盯着菊香,菊香终于立在文竹面前说:你就是冯山赢来的女人?

文竹没有回答,就那么望着眼前的母子俩。菊香不再说什么,侧着身子从文竹身边走过去,槐随在母亲身后,冲文竹做了个鬼脸。

菊香轻车熟路地在里间外间看了看,然后就动手收拾房间,先把炕上的被子叠了。文竹起床的时候,被子也懒得叠,就在炕上堆着。菊香收拾完屋子,又走到院里抱回一堆干柴,往锅里舀几瓢水,干柴便在灶下燃了起来。

文竹已经跟进了屋,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望着菊香。菊香一边烧火一边说:这炕不能受潮,要天天烧火才行。

文竹说:你是谁?

菊香抬头望了眼文竹,低下头答:菊香。

槐走近文竹,上下仔细打量了文竹一会儿,问:你是谁?我咋没见过你?

文竹冲槐笑了笑,伸出手摸了摸槐的头。

槐仰着脸很认真地说:你比我妈好看。

文竹又冲槐笑了笑,样子却多了几份凄楚。

菊香伸出手把槐拉到自己身旁,一心一意地往灶膛里添柴,红红的火光映着菊香和槐。锅里的水开了,冒出一缕一缕的白气。菊香烧完一抱柴后立起了身,拉着槐走了出去,走到门口说:这屋不能断火。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文竹一直望着母子俩在雪地里消失。

冯山在走后第九天时,摇晃着走了回来。在这之前,菊香差不多每天都来一次。从那以后,文竹每天都烧水,因为她要做饭。冯山走后第五天的时候,菊香便开始做面条,做好面条就在锅里热着,第二天晚上就让槐吃掉。第九天的时候,菊香做完面条,热在锅里,刚走没多久,冯山就回来了。那时文竹依旧在门框上倚着。这些天来,她经常倚在门框上想心事,她自己也说不清这到底为什么。

当冯山走进她视线的时候,她的眼皮跳了一下,她就那么不错眼珠地望着冯山一点又一点地走近。

走到近前,冯山看了她一眼,没说什么,低着头走进屋里。他径直走到灶台旁,锅里还冒着热气。他掀开锅盖,端出面条,脸伏在面条上深吸了两口气,然后就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。很快冯山就把那碗面条吃下了肚,这才吁了一口气。

文竹一直望着冯山。冯山走到炕前,“咚”的一声躺下去,他起身拉被子时看见了站在一旁一直望着他的文竹,他只说了句:我赢了,你可以走了。

刚说完这句话,冯山便响起了鼾声。冯山这一睡,便睡得昏天黑地。

文竹呆呆定定地望着昏睡的冯山,只几天时间,冯山变得又黑又瘦,胡子很浓密地冒了出来。

她听清了冯山说的话,他赢了。也就是说杨六把自己完整地输给了冯山。冯山让她走,这么说,她现在是个自由人了。她可以走了,直到这时,文竹才意识到,自己并没有个去处。家里的房子、地被父亲输出去了,自己已经没有家了。她不知道自己将去向何方,她蹲在地上,泪水慢慢地流了出来。她呜咽着哭了。

灶膛里的火熄了,屋子里的温度慢慢凉了下来。

傍晚的时候,菊香带着槐又来了一次。菊香看见仰躺在那儿昏睡的冯山,文竹记得冯山刚躺下去时的姿势就是这个样子,冯山在昏睡时没有动过一下。

菊香动作很轻地为冯山脱去鞋,把脚往炕里搬了搬,又拉过被子把冯山的脚盖严实。做完这一切,她又伸手摸了摸炕的温度。

文竹一直注视着菊香的动作。

菊香起身又去外面抱了一捆干柴。正当她准备往灶膛里添柴时,文竹走过去,从菊香手里夺过干柴,放入灶膛,然后又很熟练地往锅里添了两瓢水,这才点燃灶里的柴。火就红红地烧着,屋子里的温度渐渐升了起来。

菊香这才叹了口气,拉过槐,不看文竹,望着炕上睡着的冯山说:今晚烧上一个时辰,明天天一亮就得生火。

菊香说完拉着槐走进了夜色中。

菊香一走,文竹就赌气地往灶膛里加柴,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赌气。

冯山鼾声雷动地一直昏睡了三天三夜,他终于睁开了眼睛。

在这之前,菊香已经煮好了一锅面汤。她刚走,冯山就醒了。菊香似乎知道冯山会醒过来似的,她出门的时候冲文竹说:他一醒来,你就给他端一碗面汤喝。

文竹对菊香这么和自己说话的语气感到很不舒服,但她并没有说什么。

当冯山呵欠连天醒过来的时候,文竹还是盛了碗面汤端到冯山面前。冯山已经倚墙而坐了,他看也没看文竹一眼,唏哩呼噜地一连喝了三碗面汤,这才抬起头望了文竹一眼。他有些吃惊地问:你怎么还没走?

文竹没有说话,茫然地望着冯山。

冯山就说:你不信?

文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,就那么望着他。

冯山又说:我说话算数,不会反悔。

文竹背过身去,眼泪流了出来,她不是不相信冯山的话。当父亲把她输给杨六的时候,她就想到了自己的结局,那就是死。她没有考虑过以后还有其他的活法。没想到的是,冯山又给她一个自由身,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。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将来的生活。

她为自己无处可去而哭泣。半晌,她转过身冲冯山说:你是个好人,这一辈子我记下了。

冯山摆摆手说:我是个赌徒。

她又说:你容我几天,等我有个去处,我一准儿离开这里。

冯山没再说什么,穿上鞋下地了。走到屋子后面,热气腾腾地撒了一泡长尿。他抬起头的时候,看见远方的雪地里菊香牵着槐的手正望着他。

他心里一热,大步向菊香和槐走去。

冯山连赢了杨六两局,他把文竹赢了下来。他在这之前,从没和杨六赌过。那时他却一直在赌,大都是顺赌。当然都是一些小打小闹的赌法。他赢过房子也赢过地,当他接过输家递过来的房契和地契时,他连细看一眼都没有,便揣在怀里,回到家里他便把这些房契或地契扔在灶膛里一把火烧了。他没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,他知道自己最后要和杨六较量,让杨六家破人亡,报父辈的仇才是他真正的目的。

到现在赢了多少房子多少地他也说不清楚。每到秋天,便会有那些诚实的农民,担着粮食给他交租子,地是他赢下的,租子自然是他的了。他就敞开外间的门,让农民把粮食倒到粮囤里。见粮囤满了,再有交粮食的人来到门前,他就挥挥手说:都挑回去吧,我这儿足了。农民就欢天喜地地担着粮食走了。

冯山把这些东西看得很轻,钱呀、财呀、房呀、地呀什么的,在赌徒的眼里从来不当一回事。今天是你的,明天就可能是别人的了。就像人和世界的关系一样,赤条条地来了,又赤条条地走了,生不带来,死不带去。生前所有的花红柳绿、富贵人生都是别人的了。

冯山早悟透这些是缘于父亲冯老幺,父亲该赢的都赢过,该输的也都输过。他是眼见父亲抱着石头沉入大西河的,河水什么也没有留下,只留下几个气泡。这就是父亲的一辈子。

他十六岁离开菊香家便在赌场上闯荡,一晃就是十几年。身无分文的时候,他也赌过自己的命,有惊无险,他一路这么活了下来。他在练手,也在练心,更练的是胆量。他知道一个赌徒在赌场上该是一个什么样子,没有胆量,就不会有一个好的心态。子承父业,他继承了父亲冯老幺许多优点,加上他这十几年练就的,他觉得自己足可以和杨六叫板了。

当他一门心思苦练的时候,杨六正在扩建自己的家业。父亲留给他的那份家业,又在杨六手里发扬光大了,不仅仅赢下了许多房子和地,还有许多年轻漂亮的女人。有些女人只在他手里过一过,又输给另外的人。杨六有两大特点,一是迷恋赌场,二就是迷恋女人。他一从赌场上下来就往女人的怀里扎。杨六的女人,都非烈性女子,她们大都是贫困人家出来的。她们输给杨六后,都知道将来的命运是什么样的。今天她们被输给杨六,明天还会被杨六输给别人。她们来到杨六家,有房子有地,生活自然不会发愁,她们百般讨好杨六,一门心思拴住杨六的心,她们不希望杨六很快把自己输出去。杨六便在这些争宠的女人面前没有清闲的时候,今天在这厢里厮守,明天又到那厢里小住。杨六陶醉于现在的生活。如果没有冯山,他真希望就此收山,靠眼下的房子和地,过着他土财主似的生活。

杨六知道,冯山不会这么善罢甘休。文竹只是他的一个诱饵,他希望通过文竹这个诱饵置冯山于死地,就像当年自己的父亲杨大赢冯老幺那样,干净利落地让冯山抱着石头沉入大西河里,那么他就什么都一了百了了。没想到的是,他一和冯山交手,便大出他的意料,冯山的赌艺一点也不比他差,只两次交锋,文竹这个活赌便成了死赌。

警醒之后的杨六再也不敢大意了。连续两次的苦战,与其说是赌博,还不如说是赌毅力,几天几夜不合眼,最后是冯山胜在了体力上,杨六实在支撑不住了才推牌认输的。

昏睡了几天之后的杨六,他一睁开眼睛,那些女人像往常一样争着要把杨六拉进自己的房间。杨六像哄赶苍蝇似的把她们赶走了,他要静养一段时间和冯山决一死战。那些日子,杨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他除了吃就是睡,对窗外那些讨好他的女人充耳不闻。每顿杨六都要喝一大碗东北山参炖的鸡汤,睡不着的时候,他仍闭目养神,回想着每轮赌局自己差错出在哪里。

文竹和冯山和平相处的日子里,觉得自己真的是该走了。

冯山在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里根本不在家,后来文竹发现冯山每次回来都带回一两只野兔或山鸡。她这才知道,冯山外出是狩猎去了。一天两顿饭都是文竹做的。对这点,冯山从来不说什么,拿起碗吃饭,放下碗出去。倒是菊香在文竹生火做饭时出现过几次。那时文竹已经把菜炖在锅里,菊香不客气地掀开锅盖,看了看炖的菜,然后说:冯山不喜欢吃汤大的菜。

菊香说完就动手把汤舀出去一些,有时亲口尝尝菜,又说:菜淡了,你以后多放些盐,然后就又舀了些盐放在里面。

冯山晚上回来得很晚。他回来的时候,文竹已经和衣躺下了,冯山就在离文竹很远的地方躺下,不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声。有时文竹半夜醒来,发现冯山在吸烟,烟头明明灭灭地在冯山嘴边燃着。她不知他在想什么,就在暗夜里那么静静地望着他。

随着时间的推移,文竹发现冯山是个好人。这么长时间了,他再也没碰过她,甚至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过。不仅这样,他还给了她自由。他是通过两次赌才把她赢下的,那是怎样的赌哇。她没去过赌场,不知男人们是怎样一种赌法。父亲的赌,让他们倾家荡产,还把性命都搭上了。她亲眼看见冯山两次赌,回来的时候,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了。她一想起赌,浑身便不由自主地发冷。她有时就想,要是冯山不赌该多好哇,安安心心地过日子,像冯山这么好心的男人并不多见。这么想过了,她的脸竟然发起烧来。

文竹又想到了菊香,她不知道菊香和冯山到底是什么关系,但看到菊香对冯山的样子,不知为什么,她竟然有了一丝妒意。看到菊香的样子,她越发地觉得自己在这里是多余的人了。她又一次想到了走,这一带她举目无亲,她不知去哪里。她曾听父亲说过,自己的老家在山东蓬莱的一个靠海边的小村里,那里还有她一个姑姑和两个叔叔。自从父亲闯了关东之后,便失去了联系。要走,她只有回老家这条路了,她不知道山东蓬莱离这里到底有多远,要走多少天的路,既然父亲能从山东走到这里,她也可以从这里走回山东。就在文竹下定决心准备上路时,事情发生了变故。

冯山这次输给了杨六,冯山为此付出了一条左臂的代价。

文竹在冯山又一次去赌期间,做好了离开这里的打算。她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,只有身上这身衣裤。她把身上的棉衣棉裤拆洗了一遍,找出了冯山的衣裤穿在身上。她不能这么走。她要等冯山回来,她要走也要走得光明正大。缝好自己的衣裤后,她就倚门而立,她知道说不定什么时候,冯山就会从雪地里走回来,然后一头倒在炕上。

冯山终于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她的视线,她想自己真的该走了,不知为什么,她竟有了几分伤感。她就那么立在那里,等冯山走过来,她要问他是不是改变主意了,如果他还坚持让她走,她便会立刻走掉的。

当冯山走近的时候,她才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。当她定睛细看时,她的心悬了起来。冯山左臂的袖管是空的,那只空了的袖管沾满了血迹。冯山脸色苍白,目光呆滞。一瞬间她什么都明白了,她倒吸了口冷气,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几步,她轻声问:你这是咋了?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和冯山说话。冯山什么也没说,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。

她尾随着冯山走进屋里。冯山这次没有一头倒在炕上,而是伸出那只完好的右手把被子拉过来,靠在墙上,身体也随着靠了过去。她立在一旁想伸手帮忙,可又不知怎么帮,就那么痴痴呆呆地站着。良久,她才醒悟过来,忙去生火,很快她煮了一碗面条,上面撒着葱花,还有一个荷包蛋,热气腾腾地端到他的面前。冯山认真地望了她一眼,想笑一笑,却没有笑出来。伸出右手准备来接这碗面条,可右手却抖得厉害,冯山便放弃了接面条的打算。她举着面条犹豫了一下,最后用筷子挑起几根面条送到了冯山的嘴边。冯山接了,在嘴里嚼着,却吃得没滋没味,不像他以前回来吃那碗面条,总是被他吃得风卷残云。后来冯山就摇了摇头,闭上了眼睛。

她放下面条不知如何是好地立在一旁,她问:疼吗?

他不说话,就那么闭着眼睛靠在墙上,脸上的肌肉抽动着。

她望着那支空袖管,凝在上面的血水化了,正慢慢地,一滴一滴地流下来。

她伏下身下意识地抚那只空袖管,她闻到了血腥气,她的后背又凉了一片。

她喃喃地说:你为啥不输我?

她的声音里带了哭音。

他终于又一次睁开了眼睛,望着她说:这事和你没关系。说完这话身体便倒下了。

菊香和槐来到的时候。文竹正蹲在地上哭泣,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。

菊香一看便什么都明白了,她跪在炕上声色俱厉地说:我知道早晚会有今天的,天呐,咋就这么不公平呀。

菊香伸手为冯山脱去棉袄。那只断臂已经简单处理过了,半只断臂被扎住了,伤口也敷了药。菊香又端了盆清水,放了些盐在里面,为冯山清洗着,一边清洗一边问冯山:疼吗?疼你就叫一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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